祖靈在嗎？
－－在山村尋找原住民教師
文／陳健一
Ｌ是這所原住民小學的老師，也是學校所在山村長大的原住民。幾十年前和他見面時，他表現出熱情、活力，該是富有原住民族群使命和工作理想的老師。他邀我找校長聊天，校長也是在地精英，言談間可以體會到他很關心在地孩子教育，以及自己民族未來的願力。
那一天，校園環境整潔，孩子眼睛澄澈明亮，有禮貌。他們該是在良善的學校環境中成長！這些孩子是部落的未來，此刻人生最關鍵階段都交給青壯輩的部落精英，他們該是幸福的啊！
Ｌ開車送我下山，一路上我們談了許多原住民教育的問題；言談中他對原住民小學不斷受到訪客參觀、干擾感到無奈，他說在學校附近買一塊地，想要開闢成農場。車子在峽谷間的產業道路遊走，有時迎面會出現幾輛車子，他指出某輛車是外地人的車子，某些車是鱒魚場的車子……，談話時我感覺到他對這些外面的人侵凌部落土地、壟斷部分產業資源很不以為然。
十年後，我再度拜訪這所小學，當時的校長已退休，Ｌ還在學校，已升為主任，那天他正好外出，我等他一會兒，他出現了。幾年不見，頭髮花白，但是體格壯碩許多。他告訴我，他的農場已經做好，還邀我到他的農場聊天。接下來，有好幾次，我到他的學校走動，但是不太看到他，他或許因為主任的工作，要到外面開會。
這次見面，我不太聽到他談他的族群，也少有看到他表現出關心教育這樣的事，只是熱心的談農場的經營。
我注意到他手上有佛珠，他說他是某道場的信徒。
這一年，再到學校，已看不到Ｌ，Ｌ退休了，聽說農場還在，後來我沒有到農場找他。感覺上，我和Ｌ之間有點疏離。
我在想Ｌ的樣子，以及他一路走來，十數年的轉變。
十數年前，Ｌ是關懷自己族群未來的精英，熱情且執著地奔走在部落和學校之間，十年後他已疏離每天進出的學校，農場成為他的本業，退休後，部落教育不再有意義。
山村孩子的教育已荒蕪多年，不再像十數年前，有祖靈和在地文化脈絡的使命在守護。那天，有人告訴我，山村有幼兒被另一孩童凌虐，用Ａ片的方式。聽到這裡，我心裡沉痛。這樣小的孩子啊！這是部分山村大人們的荒唐和疏忽，社會惡質風氣和媒體已進入部落！
我懷念數十年前的Ｌ，以及和他一起打拼的在地精英，包括那位校長。
只是，他們現在在哪裡？他們怎樣看待這件事情？他們仍然關心自己的村子嗎？
我沒有再和他們對話，我不知道。
我也在想數十年來，山村小學發生什麼事？
這所小學是原住民小學，又是教學資源弱勢的地方，許多資源很容易進入；山村山水自然優美，許多遊客經常到訪，山村的觀光產業也在啟動；教育局會挹注資源到這個學校，有些研習會希望山村的小學主動配合，成為關懷原住民的範例、樣本。另外，有學者到山村做生態或人文調查，然後把成果帶回去，在學術殿堂發表；原住民委員會的文化活動更不可以少掉山村這個部落；再來，很多善心人士會理所當然的把物資「丟」到學校，要學校發放。……
過去十數年或數十年來，山村一再被關懷、被投入資源，其中很多來自公部門，也來自民間。但是……
像Ｌ這樣的在地精英卻疏離這樣的資源，甚至沒有了使命和熱情？那位校長也少在村子裡出現？
至於這所山村的孩子人數從來沒有少過。他們面對的問題，一直很急切，他們是最需要大人們細緻、長期照顧的一群啊！
我這樣寫Ｌ和Ｌ服務過的小學，並不是在責怪Ｌ，或者指責現在的學校辦學不力（事實上我並不知道這個學校辦學的狀況），而是對Ｌ有困惑。
我困惑於什麼樣的過程，有什麼樣的遭遇，什麼樣的人生轉折，讓Ｌ逐漸疏離部落孩子的教育志業？
我知道有很多時候資源進到部落，比沒有資源進到部落更糟糕！更令人氣餒。
Ｌ，是這樣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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